2018年3月26日,武漢理工大學研究生陶崇園從其宿舍頂樓墜樓身亡,警方認定為高墜死亡,排除他殺,不予立案。事發(fā)后,陶崇園的家屬結合其生前對導師王攀的抱怨,以及事發(fā)后在其電腦中發(fā)現的從2017年10月以來陶崇園和王攀相關的聊天記錄和郵件往來,認為陶崇園的自殺和導師王攀有關。事件引發(fā)公眾關注。
2018年4月8日,武漢理工大學發(fā)布通報稱,針對陶崇園家屬反映導師王攀的有關問題,經查,王攀存在與學生認義子關系等與科研無關的行為,以及指導學生升學就業(yè)過程中方式方法欠妥等情況。未發(fā)現王攀存在阻撓陶崇園本科畢業(yè)時到其他高校讀碩士及碩士答辯、侵占學生經濟利益、讓學生到其家中洗衣服做家務等行為。學校已停止王攀的研究生招生資格,將根據調查事實依法依規(guī)處理。
近日,有網友爆料稱,陶崇園導師、武漢理工大學自動化學院教師王攀已恢復碩士研究生招生資格。網絡截圖顯示,武漢理工大學研究生院官網11月20日發(fā)布的一則《關于學校2020年通過博士、碩士研究生招生資格審核的教師名單公示》中,王攀位列通過碩士研究生招生資格審核教師名單之中。
對此,記者11月25日從武漢理工大學黨委宣傳部獲悉,上述公示名單中的王攀確系2018年墜亡研究生陶崇園的導師王攀。武漢理工大學黨委宣傳部工作人員也同時強調,上述公示并不是最終名單,目前流程還在進行中,公眾若有意見可以反饋給研究生院。
記者查詢武漢理工大學研究生院官網注意到,網站“通知公告”一欄中已無上述公示,根據網友爆料提供的公示鏈接也已顯示“404-找不到文件或目錄”。
另據上述公示網頁緩存信息顯示,此次《關于學校2020年通過博士、碩士研究生招生資格審核的教師名單公示》公示期為7天,從2020年11月20日至11月27日。公示稱,“如有異議者,請于2020年11月27日下午5:00以書面形式向校學位辦反映”。澎湃新聞11月25日撥通了公示中的武漢理工大學學位辦聯系電話,接聽電話的工作人員表示相關事宜需詢問校黨委宣傳部。
此前報道:陶崇園墜亡后這一年:驚懼、憤怒、抗爭過的家屬終獲致歉
“我,王攀,對陶崇園在教育培養(yǎng)過程中自己的不當言行表示道歉,我對失去陶崇園這名優(yōu)秀的學生深表痛心,對陶崇園的悲劇表示惋惜。”
2019年3月25日,在武漢市洪山區(qū)人民法院第六庭,武漢理工大學自動化學院老師王攀與陶崇園的姐姐及父母簽訂了和解協議。
陶姐姐在微博中說道,原本說好王攀90度鞠躬道歉,后來他僅僅拿著一張A4紙照著念出了上面的文字。“像是走完一場儀式似的,這場調解終于結束。”
對于陶家人來說,這場調解不僅意味著王攀有錯,也意味著他們終于可以開始新的生活。陶姐姐在文章最后寫道,“親愛的弟弟,明天,我們一起去看你……”
3月25日,陶崇園姐姐在微博上發(fā)布了調解書。
墜亡
陶姐姐口中的“明天”,是弟弟陶崇園逝世一年的忌日。
2018年3月26日,武漢理工大學自動化學院研三學生陶崇園從宿舍樓上墜下身亡。在此之前,他剛剛和母親一同吃了早餐。
陶崇園的少時好友李良平(化名)在得知消息后,第一時間趕回武漢。高速路上,他控制不住情緒地淚如雨下。到達事發(fā)地后,他和幾個陶崇園高中同學一起把他的電腦從宿舍里帶了出來,并破解了電腦密碼。
讓他們驚訝的是,陶崇園的電腦里有一個叫“2018畢業(yè)資料”的文件夾,里面保存了大量陶崇園和王攀之間的QQ、短信聊天記錄截圖,以及一篇題為《高校性騷擾:特征、現狀、成因與應對機制》的論文。
據聊天記錄顯示,王攀曾長期讓陶崇園送飯,打車、買車票、叫醒起床、找眼鏡以及做其他與科研教學無關的事,并干預其出國讀博、找工作等。兩人的聊天記錄還顯示,王攀曾要求陶崇園叫他“爸爸”。
事后陶崇園姐姐發(fā)微博稱,陶崇園的死和導師王攀存在關聯。
李良平回憶起之前與陶崇園交往的種種細節(jié)。有次同學聚會,他對陶崇園說道,現在有酒了,我想聽聽你的故事。陶崇園只是一笑而過,說自己還不是被導師坑了。
李良平很后悔,當時沒能和他好好聊一聊,他遠遠不知道這個“坑”意味著什么。他還記得,陶崇園生前發(fā)布的最后兩條朋友圈,一條配圖臺階,大意是一個女孩啟發(fā)了他,過去的自己就像身后的臺階,成就了現在的自己;另一條配文“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靈魂萬里挑一”,文后還配了一個愛心。
李良平覺得他戀愛了,但陶崇園說自己只是想寫詩。
然而從陶崇園的本科好友史飛(化名)口中得知,他的確是戀愛了,“我能講一個魔法故事嗎?我在路上脫單了。”
3月22日這天,陶崇園去找史飛,路上他和一個女孩在微信里聊得很投機。陶崇園對女孩說,希望以后能夠陪伴你成長,走過以后的路。
這中間還有個插曲,陶崇園在向女生自我介紹的時候,把自己的名字打成了“陶崇源”,他還拿這個跟史飛開玩笑,“我改名了,我叫陶崇源。”
陶崇源,這是后來刻在陶崇園墓碑上的名字,而“園”字被寫在了一旁的括號里。家人說,陶崇園剛出生的時候算命先生說他名里缺水,于是母親就取了一個“源”字。只不過后來上戶口被搞錯,這才成了“園”。
母親說,王攀就是園字外面的“框”,框住了兒子。她還記得,在兒子掙脫自己走向樓頂之前,他用方言說了一句,“我感覺要崩潰了,我實在不知道怎樣擺脫王老師”。
十幾分鐘后,他擺脫了王老師,用一種最極端的方式。
抗爭
陶崇園墜亡后,陶姐姐和父母住在殯儀館對面的賓館十天左右。李良平和同學還在夜以繼日地整理著電腦中的截圖,試圖勾勒出陶崇園生前與王攀的種種過往。他們輪流坐到電腦前,打開陶崇園的QQ,打開對話框、拖動查閱、截圖、保存、再拷貝。一個人累了就換另一個人,飯盒、煙盒、水瓶遍布角落。電腦24小時不關機,他們生怕證據悄悄溜走。
而在另一個房間,陶崇園的母親接受著各路媒體的采訪,一遍又一遍重復著最后時刻陶崇園的只言片語。到最后,她的精神有些恍惚,只能停下休息。獨處的時候她經常坐在床上哭泣,哭不出淚了便雙目無神地發(fā)著呆。
幾天后陶姐姐開始奔走在賓館和學校之間,她要為自己的弟弟討一個說法。
但連續(xù)幾次談判都沒有結果,精疲力盡的陶姐姐坐在床上,問著前來的記者,“我們現在應該怎么辦?”
幾乎所有人都告訴她,“走法律途徑。”
很快,陶姐姐聯系上了上海大邦律師事務所的斯偉江,希望他能做代理律師。通過短信,斯偉江第一次聽說了陶崇園的名字。那時,新聞還沒有開始發(fā)酵,斯偉江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通過網絡他才明白,這是一起悲劇。
2018年4月5日凌晨,陶姐姐通過微博發(fā)布聲明稱,“希望大家不要再炒作這個事情。”并對武漢理工大學與王攀老師致歉。
斯偉江知道此時陶家人受到了巨大的壓力,但他還是立即讓陶姐姐刪除了這條微博。李良平的一位同學從武漢理工大學回來后,告知他們自己沒法再繼續(xù)幫忙了,壓力太大了。
但陶崇源的姐姐還是挺了過來。
到4月7日下午,她再度發(fā)聲,表示此前向學校和王攀致歉的微博是“迫于極大壓力,進退兩難”,非自己本意。目前父母和學校已經達成協議,將弟弟火化。
火化那天,王攀沒來。他在前幾天來到殯儀館單獨見了陶崇園的遺體一面,這也是陶家人要求的。王攀在鞠了一躬后便匆匆離開,沒有和家屬溝通。
這之后,家人和朋友把陶崇園的骨灰送回了位于武漢陽邏的九龍宮紀念園。李良平第二天便離開了武漢,他已經請了太長時間的假期。
此后的日子,李良平回歸到了自己的工作。只不過每天早上在通勤路上,他都會打開微博,在武漢理工大學的微博評論里,留下一個數字,表示日子過去了多少天。在獲知雙方已經達成調解時,他的數字應該已經留到了364。
這364天里,飽含了陶姐姐對弟弟的思念,從她的微博記錄就能看出。每到重要節(jié)日,她都會緬懷弟弟,貼上一張弟弟曾經的隨筆,并不時痛斥王攀的所作所為。
北京市華一律師所的金宏偉是該案的代理律師之一,他在自己的公眾號里記錄道,2018年4月8日,陶家人上午到法院提交起訴狀和立案證據,案由為人格權糾紛,訴請“賠禮道歉、支付死亡賠償金和被撫養(yǎng)人生活費”。19日下午,家屬到法院交納了訴訟費。這意味著法院受理了案件。
然而,漫長的對峙剛剛開始。
道歉
金宏偉在自己的公眾號里記錄道,在立案之前,他已經向陶崇園的家屬詳細說明了案件存在訴期過長、敗訴、賠償金額無法彌補損失等風險。對此,陶崇園家屬表示,即便存在這些風險,他們也會把案件堅持下去,因為他們的核心訴求是真相和避免悲劇在其他學子身上重演。
斯偉江在整理陶崇園留下的聊天記錄時發(fā)現,導師的確存在不讓畢業(yè)、使喚學生為自己處理私事等行為,比如說(王攀)在群里叫一個人的名字,那人就必須答“到”,還讓學生去幫他按摩。
“我覺得有點像是一種騷擾,喊別人‘爸爸’,喊‘我永遠愛你’,兩個男的呀?對于陶崇園來說,這種男人和男人之間的親昵行為是很難受的。”斯偉江說,他把這個現象歸結為一種“控制”。
斯偉江也找到了一些曾經去過王攀家里的同學,也存在給他按摩的情況。有幾個同學堅強一點的,覺得不妥就逃跑不去了。但陶崇園就好像被控制了。
金宏偉在《陶崇園案,結案》一文中寫道,他曾咨詢過心理學家,了解到了“習得性無助”這個概念。陶崇園同學介紹,“陶崇園講過,自己就像一只被關在盒子里的貓,逐漸被抽離空氣,無法呼吸,逃不出盒子,失去了自己。”
對于那篇關于性騷擾的論文,斯偉江表示由于我國法律在男性性騷擾方面沒有明確規(guī)定,最后將訴訟案由定為人格權糾紛。
在整理證據的過程中,斯偉江做了600多頁的PPT,“(證據)全方位展示了這個人(的無助處境),我們自己在整理時就觸目驚心,對家人來說就更不用說了。”
2018年7月31日,庭前會議開始,雙方交換證據。斯偉江的同事嚴涵也是本案的代理律師,他回憶,那天王攀穿著一件已經洗褪顏色的T恤衫,整個人看上去狀態(tài)有些萎靡不振,從陶家人的角度并沒有看出來他有表露出歉意。
庭前會議持續(xù)三天,陶姐姐聽著律師一一進行舉證,幾度落淚。期間,法官也給了陶姐姐陳述的機會,嚴涵說,陶姐姐越說越激動,法官讓她保持冷靜,并給她一些時間平復心情。
此時,陶姐姐依然抱著要將官司打到底的決心,“如果他不受嚴懲,我真的不甘心。”
然而幾個月后,庭審遲遲沒有到來。
2019年春節(jié)前夕,斯偉江說當時陶姐姐開始動搖了,“太折磨了,后面為什么雙方會調解,陶姐姐覺得拖下去對活著的人也是一種折磨。連一次庭都沒開就拖了一年了,再拖下去一審二審,他們覺得也不是個事,不如新的一年開始新的生活,擺脫這個事情。”
于是在2月2日,雙方開始制作調解筆錄。但王攀的要求中有一點是陶家人無法接受的。當時王攀要求給錢后,陶家人無論在公開還是私下,都不要再談這件事。
陶家人表示,這個錢不是封口費,他們沒法接受。遂調解作罷。
直到3月25日,雙方再次調解,達成一致后王攀當面向陶家人道歉,并承諾支付撫慰金65萬元。
向前
李良平在3月25日收到了陶姐姐的微信,他得知事情終于有了結果,但始終覺得結果有些不盡如人意。
2018年4月8日,武漢理工大學官方微博通報“陶崇園墜樓事件”調查,稱導師王攀存在與學生認義父子關系等行為,已停止其研究生招生資格。而3月26日,武漢理工大學自動化學院一在職老師告訴澎湃新聞,王攀目前仍在該學院工作,“給本科生上課”。
在事件發(fā)生后,陶家人只是零星地聽到消息,說王攀又回來了,但誰也沒去找過他。
陶崇園姐姐的微博發(fā)布了陶崇園留下的筆記本遺物。
斯偉江認為,目前國內還有很多類似的案例,導師制度需要一個制衡,如果遇到問題,應有一個救濟制度,或者是公正透明的投訴渠道。
“盡管最后只是達成調解,但從結果來看王攀也付出了代價,對別的還有這種行為的老師是一種震懾。這個案子是有意義的。”斯偉江說。
在收到民事調解書后,陶姐姐第一時間把內容和感想發(fā)到了網上,很快在深夜刪除,發(fā)布在自己的朋友圈。
電話里,她的聲音有些微弱,但已不是一年前那個驚恐、無助的聲音。她只說了一個愿望,“忘記背后,努力向前,開始新的生活。”
提起這一年來陶姐姐經歷了什么,律師金宏偉覺得自己沒法回答,“陶姐姐不是一個愿意把自己扒給別人看的人。沒有她的堅持,就不會有道歉這個結果。”
今年陶姐姐就要博士畢業(yè),李良平說她可能會去深圳工作。所有人都覺得,在一年的憤怒、恐懼、創(chuàng)傷、斗爭過后,新的生活將要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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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崇園墜亡案導師王攀被恢復招研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