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暴力娛樂化會導致施暴者不再有罪惡感,從而在實施校園暴力時沒有壓力,也容易在潛移默化中改變一些人對校園暴力的認知和態(tài)度,不再將其視為一項很嚴重地違反人道的事,所以一定要警惕這種視頻可能引起的負向效應。
“紙給我用一下”,未經同意,室友一下子抽掉半袋紙巾;“吃啥呢,給我嘗嘗”,室友奪過面包扔回面包袋;“水讓我喝口”,室友搶走可樂喝掉半瓶……鏡頭前,一名學生模樣的主播在這一系列操作之下,一臉錯愕、眼神無助。
這是某平臺一則標簽為《新型校園暴力》的短視頻,播放量超682萬。很多網友留言“搞笑”“好玩”,有人問“劇本,還是真的?”也有人直言“好可憐,太真實了”“無助又可憐的小眼神,對于校園霸凌,我們要學會說不;對于室友,我們要學會說自己買去”。
類似的短視頻還有很多。記者近日采訪發(fā)現(xiàn),網絡上存在將校園暴力娛樂化的趨勢,一些人甚至用校園暴力進行引流。多名受訪專家認為,這么做不僅容易再次傷害校園暴力的受害者,讓施暴者更加肆無忌憚,還容易讓網友對相關求助產生漠視甚至抵觸心理,因此亟待整治。
小打小鬧看似戲謔
步步升級淪為暴力
“請這樣欺凌我。”
“校園爸臨,給力!”
……
諸如此類評論的來源,是這樣一則視頻:寢室里,一名同學扮演被欺凌者,其他同學模仿施暴者的口吻和行為,然后丟給被欺凌者電腦、平板、手表等較為貴重的物品,以此來反轉娛樂。
還有這樣的視頻:在教室或寢室中,被欺凌者拿出如抽紙、飲料、零食等物品準備使用時,突然出現(xiàn)施暴者,上前搶奪,快速將搶來的東西吃掉或消耗干凈,并把包裝袋丟在被欺凌者身上。被欺凌者表現(xiàn)出的無奈、不情愿的表情和施暴者的戲謔行為,成為視頻中所謂的“笑點”。很多人留言稱“有趣”“笑死我了”。
記者注意到,這些視頻中的表演者,多數(shù)模樣稚嫩,有的看似未成年人。一些視頻的收藏量常常達到幾萬甚至數(shù)十萬,在某短視頻平臺,如果在觀看類似視頻時點擊搜索,還能自動匹配到“新型校園暴力搞笑”的詞條。
“這些視頻的拍攝者可能想影射、批評一些亂用他人物品的同學,但其中添加的強行甚至暴力成分讓視頻變了味,也一定程度消解了‘校園暴力’這個話題的嚴肅性。”曾是校園暴力受害者的小王告訴記者。
校園暴力給小王身心造成了長久傷害,她曾被多人堵在學校食堂門口毆打,那段經歷不堪回首。成年后,小王在網絡上建立了一個校園暴力受害者的“樹洞”,成為很多受害者發(fā)泄吐槽的空間,其中就有一些受害者對把校園暴力拍成搞笑視頻感到不滿。
一位受害者給小王私信留言:“我真不理解,為什么我們的噩夢成了別人的玩梗工具,被笑嘻嘻地表演出來。”
“可能有人不知道,很多校園暴力都是從‘小打小鬧’步步升級而來的。比如一開始只是起外號、搶零食,慢慢發(fā)展到毀壞私人物品、辱罵,最后發(fā)展到拳打腳踢。”小王說,施暴者有男生也有女生。
記者注意到,這類視頻中,還包含放狠話、動手打人、假裝吸煙等鏡頭,有的臺詞也較有攻擊性。視頻雖然標注了“無不良導向,未成年請勿模仿”“搞笑劇情,純屬虛構”的提示,但留言中還是有不少人提出,視頻內容存在不良引導。
“校園暴力一旦開始,如果不制止,大多就會愈演愈烈。”在北京多個學校擔任校外心理醫(yī)生的劉老師告訴記者,其曾經手過這樣一起案例,起初幾位同學將某同學的東西在班里扔來扔去,后來偷偷撕碎其作業(yè)本,最終升級為在該同學的衣服上畫烏龜、散布其謠言、畫該同學的丑陋漫畫在全班傳閱等,這些給當事人身心造成了嚴重傷害。
演繹包裝吸引流量
錯誤示范加重欺凌
一名身材壯碩的男子,故意配上怯生生的音調,說自己“很害怕校園暴力,希望有哥哥能保護我”。一名身材嬌小的女子,畫上煙熏妝,說話流里流氣,以“拽姐之×××”為名進行系列拍攝,如班花和拽姐作對、班長和拽姐干架……這樣的“反差”,似乎是博得不錯點擊率甚至點贊率的“好創(chuàng)意”,有的一條收藏量超過了7萬。
除了這類以搞笑為賣點的視頻外,記者注意到,還有一些系列作品常常用夸張或獨特的造型模仿校園暴力施暴者的舉動,并打上“內容過于真實”的標簽,吸引更多人的關注和點擊。
在調查中,記者發(fā)現(xiàn)一位視頻創(chuàng)作者用各式娃娃演繹了一系列校園欺凌故事,每集封面上都表明了作者希望可以獲得更多的關注,如“花了好久做的,點個贊吧”“希望這次能火呀”。在該視頻第一集發(fā)布后,平臺就向作者發(fā)送了調整提示,指出“刻意引導他人互粉互關”,作者把該截圖展示在了后續(xù)作品中,繼續(xù)我行我素。
“校園暴力跟惡作劇、惡搞不一樣,校園欺凌是一個群體針對一兩個人的持續(xù)行為,偶發(fā)的以大欺小不應該算校園欺凌。”長期從事青少年問題研究的中國政法大學教授皮藝軍認為,有些行為被搬到所謂的搞笑視頻中,被認為是在惡搞,而實際上此類行為真實地發(fā)生在校園中,錯誤的引導會產生示范效應,引發(fā)新的校園暴力。
在皮藝軍看來,校園暴力娛樂化會導致施暴者不再有罪惡感,從而在實施校園暴力時沒有壓力,也容易在潛移默化中改變一些人對校園暴力的認知和態(tài)度,不再將其視為一項很嚴重地違反人道的事,所以一定要警惕這種視頻可能引起的負面導向效應。
“有的視頻甚至起了教唆作用,比如將新的欺凌手段放到這些所謂的搞笑視頻中,而未成年人最大的一個特點就是模仿。所以平臺應當立即將這類視頻下架。”皮藝軍說,平臺應該積極提升信息技術水平,建立專業(yè)團隊接受網友舉報并進行評估,核實后及時下架相關視頻。
在北京外國語大學教授、北京市教育法治研究基地執(zhí)行主任姚金菊看來,對于將校園暴力作為搞笑視頻的情況,家長應當積極引導孩子思考分析此類視頻的負面影響,告訴孩子身邊發(fā)生校園暴力時如何辨別處理。
“目前不少學校在引導方面存在一定的問題,課堂上更多的是闡述‘不要欺負同學’,但往往沒有太多涉及同學之間該如何溝通、面對校園暴力同學們應該形成怎樣的合力去抵制等內容。建議在學校試點開設抵制校園暴力的專業(yè)課程。”姚金菊說。
編造欺凌求助信息
不良引導帶來漠視
“那只是文案,我編的,謝謝你的關心。”11月26日,一位“創(chuàng)作者”在某平臺上連續(xù)發(fā)布兩條講述自己在11月20日、23日遭受校園暴力詳細經歷的視頻。當記者詢問其是否正在遭遇校園暴力時,她這樣回復。
被問及編造這類視頻的原因時,這位“創(chuàng)作者”回答得很輕松:“我也不知道為什么,這兩天看到有人在學校被高年級的同學欺負,就亂編出來了。”當記者進一步詢問其同學是否需要幫助時,未得到其回應。
求助,是校園暴力躲不開的話題。
劉老師曾處理過多起校園欺凌事件。他告訴記者,一些受害者不愿意向老師傾訴,害怕被施暴者報復;少數(shù)教育工作者對校園欺凌問題處置不當,存在和稀泥現(xiàn)象,導致不少受害者在網上求助、尋找出口。
然而記者調查發(fā)現(xiàn),由于大量虛假求助的存在,讓求助的視頻和文案真假難辨。比如有視頻創(chuàng)作者把自己的照片放在中間,再放一些其他同學的照片組成九宮格,注上:打我的、扇我的、罵我的、掐我的,并寫上帶有確定日期的文案,講述自己被校園暴力的詳細經過。
但記者與創(chuàng)作者溝通了解到,這類視頻中的照片多是其朋友,所謂的真實故事,不過是一種跟風“玩梗”行為。
記者向多位不同類型的“校園暴力”相關內容的視頻創(chuàng)作者詢問為何選擇該話題進行創(chuàng)作,對方要么不回答,要么答非所問。
小王發(fā)現(xiàn),越來越多校園暴力的受害者,不再愿意在網絡上公開自己的遭遇,而是選擇私信進行一對一的交流。前不久,一位受害者向小王發(fā)來的信息,或許說明了產生這種變化的一些原因:“我遭遇了校園欺凌,在現(xiàn)實中找不到出路,把糟糕的心情發(fā)在網絡上,為什么還有人來吐槽,說我‘無病呻吟’,說只是同學間的‘惡搞’。我該怎么懲罰他們。請給我一個合理懲罰方法,不合理也可以。”
“這是一位正在上初一的女孩,字里行間都是憤怒和絕望。”小王說,網上大量涉及校園暴力的虛假求助以及娛樂化內容,似乎讓校園暴力變得不再可惡,成了一些人調侃的對象,讓那些真正需要幫助的校園暴力受害者望而卻步。
在反校園暴力貼吧中,有人提問“你們覺得在網上講自己被霸凌的經歷有用嗎?”有網友回復稱“找到一個地方傾訴發(fā)泄可以緩解壓力”,也有人說因為在網絡上發(fā)布自己的遭遇而受到二次傷害。
一位網友告訴記者,其曾在論壇上發(fā)表過被校園暴力的經歷和啟示,卻遭到一些網友質疑,認為其應該從自身找原因。
某短視頻平臺上的一位創(chuàng)作者曾收到一位粉絲的私信,稱自己因忍受不了校園暴力而想自殺。該創(chuàng)作者于是制作了一期相關短視頻,希望大家一起鼓勵和幫助那位粉絲,令她沒想到的是,評論區(qū)很多人都在質疑,“是不是裝的”“為了流量才這么說的”。
對于此類編造的求助帖子或短視頻,皮藝軍和北京師范大學法學院副院長袁治杰均表示會帶來不良導向甚至其他惡果,會讓網友對校園暴力行為習以為常甚至漠視。
“求助的內容是虛假的,首先不說誤導公眾對事實的判斷,更重要的是如果出現(xiàn)了自己所在的學校或指明了施暴者,就有可能對相關當事人產生不利影響,引發(fā)單向的網絡欺凌。”袁治杰說。
袁治杰認為,對未成年人而言,要避免陷入“信息繭房”,導致其看到大量校園暴力“梗”,從而思維被限制,認為那是常態(tài)。因此對涉及未成年人的環(huán)節(jié)要嚴格限制算法推薦的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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