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幼小銜接、小升初的報名季,一切尋常得不能再尋常,那些學校開放日里堆積如山的簡歷、占坑班、或明或暗的考試都不見了蹤跡。之前風生水起、號稱有“點招機會”的“水木龍華”學校,在“開開停停”之后,終于在報名季來臨之前關門大吉。教育部基礎教育司相關負責人告訴記者,截至2018年底,全國共摸排校外培訓機構40.1萬所,存在問題機構27.28萬所,完成整改26.99萬所,完成整改率98.93%。這些都是自2018年初,四部委聯(lián)合整治課外培訓市場之后,收到的效果。
只是家長們沒有這樣淡定。“無法排解,內心很焦慮,感覺時刻在蹦床上,一會感到希望很大,一會覺得身在谷底。”北京市西城區(qū)6年級學生家長靳女士告訴記者。她所在的片區(qū)對口的學校中有兩個相對比較弱,她對此很有點擔心。壓力之下,北京市朝陽區(qū)6年級學生家長李然(化名),在這個春夏之交患上了玫瑰糠疹。她不敢放松孩子的學習,在各種微信群中,依然活躍著熟人介紹的公立學校教師單獨輔導的信息。
課外培訓市場在一年多的整治之后,收效如何?在報名季到來的時候,記者采訪了身在其中的當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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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學”依然是機構賣點
李然的孩子在北京市朝陽區(qū)一所民辦小學就讀,但是,她兒子所在的班級是民辦小學里的兩個公辦班。“我希望兒子能在公立學校讀書,但是我們又處在民辦小學的建制中,和民辦小學的學生一起派位,等于在公立和民辦的夾縫之中。”李然告訴記者。
她和一些有同樣情況的家長找到朝陽區(qū)教委反映了情況。另一方面,她繼續(xù)抓緊孩子的學習,在培訓機構高思教育補習數(shù)學和英語。往年,一些中學會以招收“寄宿生”的方式私下組織一些考試,也會接收學生簡歷。今年,這些情況都不存在了,“我還是跑了很多學校,也想辦法交了簡歷,F(xiàn)在,我不敢漏接任何一個電話,就怕是學校打來的。”
靳女士對此進行了佐證,她表示,往年聽說海淀區(qū)的一些中學有全市的招生名額,但是“今年所有的都停了,簡歷都很難送進去”。
李然的同事林曉(化名)是小學三年級學生家長,她早早讓兒子在一家教育培訓機構學習,“為的是不像李然這樣焦慮和‘抓瞎’,畢竟哪所中學都想收成績好的孩子”。林曉告訴記者。他們的培訓就是在“提前學”。“我看兒子的培訓資料,感覺我高中都沒有學這么深,有的時候兒子學得吃力,我想發(fā)火的時候就會安慰自己,他只有9歲,卻和我十六七歲承擔的學習任務一樣,我不能要求太多。”林曉說。
“提前學”“超綱學”正是培訓機構此次整治重點解決的內容,但是,記者在采訪中發(fā)現(xiàn),由于“超綱”的標準不易認定,不少培訓機構并沒有就培訓內容做出多大調整。此外,整治的重點還有公立學校教師代課的問題,記者暗訪幾家市場知名的培訓機構,發(fā)現(xiàn)這個問題基本不復存在。
當然,公立學校教師代課并沒有絕跡,只是變得更加隱蔽和相對個體化。
有償補課大多“熟人推薦”
北京市海淀區(qū)初三學生家長牛英(化名)近日為一些“中考劃題微信群”十分頭疼,自己總被拉進一些莫名的微信群里,那里兜售各區(qū)的模擬考試真題,并標明“有意者私聊”。她抱著好奇的態(tài)度和一位叫“武老師”的微信群主聊了幾句,卻發(fā)現(xiàn),有一些公立學校教師正以這種所謂熟人介紹的方式有償補課。
記者也以這種方式聯(lián)系了“武老師”,武老師先把記者帶到一個培訓機構聽“2019北京中考改革串講”,然后為記者推薦了海淀區(qū)某校教語文的“卜老師”和教數(shù)學的“馬老師”。記者同卜老師交流時,他非常謹慎,不愿透露全名。只表示自己已經在一線教學28年,多次參與北京市中考語文閱卷等。記者問他在哪所學校任教,他含糊地說“圓明園附近”。記者再次追問“是否是101中學”,他不置可否,表示“您知道就行”。他展示了自己“區(qū)教學能手”的證書,并把學校名字和自己的全名打了碼。他同時展示了學生家長給他的感謝微信,記者發(fā)現(xiàn),微信名稱都是“農大20中男生舅媽朋友推薦”“四季酈城二區(qū)嚴媛母親介紹”“171中學霍老師推薦”等等。治理之下,公立學校教師補課似乎轉入了“家庭補課”的個體化范疇。
嚴格的紀律之下有暗流涌動,似乎是今年這個招生季的生態(tài)。一方面,補習市場遭遇普遍降溫是不爭的事實,西城區(qū)初一學生家長劉女士告訴記者,她的女兒沒有上培訓班,“因為老師在課上說,把課堂上的內容學懂學通就可以了。而且我們學校的考試也確實沒有拔高的內容,都在課本的范圍內,我覺得再去學也沒有必要”。另一方面,面臨升學的家長內心卻很焦灼,就如靳女士說到的那樣,“覺得身心無處安放”。
分數(shù)依然是家庭“剛需”
為什么出現(xiàn)這種現(xiàn)象?為什么依然有暗流涌動?記者采訪了上海市民辦教育研究所所長董圣足。
他認為,“分數(shù)作為主要指揮棒的評價體系以及校際之間的差距”是主要原因。“經過歷次減負,導向的扭轉、人才選拔的方式還沒有從根子上改變。到今天,家長們對孩子考一個高分依然是有‘剛需’的”。
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研究員儲朝暉對此表示贊同,“現(xiàn)階段,考試分數(shù)依然是主要評價標準,盡快建立多元評價體系是未來改革的方向。”儲朝暉說。
董圣足認為,這些問題是改革進程中必然出現(xiàn)的問題,他介紹了上海市的經驗。“上海在治理整頓培訓市場的過程中,有的培訓班會想辦法把班級開到城際鐵路能通往的上海江蘇交界,并表示能為學生和家長報銷地鐵費用。還有的學校和培訓班聯(lián)合組織游學去外地培訓等,后來上海市通過和江蘇省聯(lián)合執(zhí)法,把這些亂象清除掉了”。
他同時介紹了培訓班治理整頓的步驟及難點,“這是一個復雜且有系統(tǒng)性的工程,2018年,治理的重點在于對培訓機構的摸排和無證無照培訓班的清理整頓,今年進入了深水區(qū),將觸及更多實質問題。”董圣足說。
這些“實質問題”包括培訓機構對于“超綱”的認定,以及教育部門執(zhí)法權的界限等。董圣足告訴記者,如何評價超綱?有的專家認為應該對照學校教學大綱逐條修正,盡管這樣實在失之于教條,“但是目前有的培訓機構把課程名稱巧妙更改,換湯不換藥。比如把數(shù)學改成‘思維訓練’,把語文改成‘文學欣賞’等,跳出課程模式,辯稱在做‘素質教育拓展’,逃避檢查。”
“我們目前應該做的,是加快對于‘超綱’的評判,出臺相應標準。讓一些不法培訓機構沒有空子可鉆。”董圣足說。
另一方面,在對培訓機構的治理上,教育部門缺少執(zhí)法權,依靠多部門聯(lián)合執(zhí)法實現(xiàn)。但是,有的地方責任劃定不清,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了治理整頓的難度加大。
同時,還需要注意的是“公立減負、民辦加負”的問題。董圣足介紹了上海市曾經出現(xiàn)的現(xiàn)象,“在一些民辦學校,縮減了‘音體美’課程,增加主課課時,還貼出一些標語口號激勵學生,如‘只要學不死,就往死里學’等等,一些民辦學校還從公辦學校‘掐尖’,這些現(xiàn)象后來都得到了嚴查。”
長期研究這個問題,董圣足還建議,在教師資格證的認定上,應該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培訓市場要求教師必須擁有教師資格證,但是在資格的認定上,通過認證的比例太低。如果能劃分成兩條線,一線教師和培訓教師,可能會更科學和方便管理。”董圣足最后說。
校外培訓,整治